中国的古建筑，往往只有一、两层，少数楼阁可以达到四、五层。
在无数“匍匐”于地面的古建筑之中，唯有一种古建筑敢于向上突破。
它便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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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有的存在于繁华都市，为我们上演一场古典与现代的视觉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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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于青山环绕之间，皓洁静穆、遗世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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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身处丘山，见飞鸟投林、天地苍茫，仿佛文人笔下的水墨画，意蕴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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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在雪山映衬之下，高贵而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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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数，以万计的古塔遍布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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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醒目？如此多样？
01、缘起佛国
塔本不是中华文化的产物，它源自佛门故乡。在古代印度，在那里它被人叫做窣[sū]堵坡(Stupa)，本意为“坟墓”。
它最初的身形全不似如今的高挑清瘦，圆滚滚的身体之中，安放着佛祖坐化后的真身、舍利等佛门圣物，接受着无数信徒的朝拜与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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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明的相互交流当中，窣堵坡跟随着佛教的脚步，大致通过三条路线传入中国，并随之不断变化出新的名字和样貌。
第一条路线为南线，窣堵坡从印度经由泰国、缅甸来到我国云南地区，吸收了傣族文化的特点，摇身一变变为窈窕富丽的“傣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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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条路线为中线，佛教翻越喜马拉雅山脉，与西藏本土宗教相融合，演化出藏传佛教，俗称喇嘛教。窣堵坡也在藏族文化的熏陶下，化作细颈圆腰、塔身白皙的“喇嘛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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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条路线为北线，大约在东汉时期，窣堵坡从西域进入中原，初期被直译为“浮屠”或“浮图”。而后中原人采用了梵文佛陀（Buddha）之音韵，又加以“土”字作为偏旁，表达“葬佛土冢”之意，专门造出一个汉字“塔”来称谓它们。
在中原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它们开始野蛮生长。有的干脆简化为椭圆形，塔体紧密无缝，被形象地称为“蛋塔”或“无缝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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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如同在“蛋塔”之上加建中国式的屋顶，是为“五轮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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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将原先的“窣堵坡”浓缩为“塔刹”，设置在建筑顶部以单层的本土建筑承接，是为“塔身”，最后再以“塔基”收尾。
外来建筑与传统建筑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一起，神韵天成，是为“亭阁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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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单层的亭阁式塔还不足以体现人们的崇敬，在虔诚的信徒心中，需要以最高贵的建筑供奉众佛。楼阁这种传说中的神仙居所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它以自身替换了单层亭阁所属的塔身部分，整体营造一种挺拔、向上的态势，是为“楼阁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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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临楼阁式塔，凭栏远眺，人们置身于高远空灵的情境之中，似乎离佛国净土更进一步。而原先塔中的遗骸、舍利等，在中国入土为安的丧葬思想下，也从塔的内部转移至地下，并模仿陵墓建筑建立“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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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前文，塔刹、塔身、塔基、地宫各个部分拼装在一起，一座“塔”基本的形态就此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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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窣堵坡彻底改头换面，变身为中国塔的同时，从东汉到隋唐战争频发、民生疾苦，世人看不到安稳生活的希望，因而“普度众生”的佛教一经出现，便俘获了众多的信徒，甚至帝王将相都在此之列，全国各地都掀起兴修佛教建筑、雕塑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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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首都洛阳建有 1300 多座佛塔，南朝建有 500 多座佛塔，隋代隋文帝先后三次诏令，在全国 80 多个地方建塔。上述之中，不乏百米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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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华丽越显赫的佛塔，越能满足信徒的崇敬之心；越雄奇越伟岸的佛塔，越能体现众佛的至高无上。然而，中国此前少有建设高层建筑的先例，缺少经验和技术的中国人，是如何解决一个又一个难题，将期待中的佛塔立于人间的呢？
02 脱胎换骨
首先是材料升级，中国建筑素以木构见长，佛塔传入中国之后当然也是使用木材来建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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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有明确记载的第一座塔，北魏洛阳白马寺塔，以及同朝代同地点的永宁寺塔，都是典型的木塔。
根据考古工作者的推断，永宁寺塔通高约 110 米，其高度已超越自由女神像，直逼胡夫金字塔，可以想见永宁寺塔的身姿当年是多么的挺拔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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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易于燃烧、腐烂的木材，实在是难以成全中国塔所追求的高耸与永恒。在建成仅仅 18 年之后，永宁寺塔便在烈火之中轰然倒塌，令人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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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悲剧重演，人们开始使用一种比木材更坚固耐火的材料，砖。
然而砖块不似木材那般可长可短、能弯能曲，难以制作出斗拱及飞檐翘角，于是工匠们发挥聪明才智，将砖块层层向外垒砌，是为“叠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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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砌筑难题，砖塔开始广泛普及。古朴者如声名远播的大雁塔，庞大的体型展现出了砖塔的敦厚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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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美者如西湖之畔的保俶[chù]塔，塔身纤长、亭亭玉立，世人言“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
继砖塔之后，中国塔更发展出了整块青石雕琢的石塔。
石塔大多就地取材，东南地区用花岗岩，西北地区用石灰岩，川南地区用红砂岩，中原地区用汉白玉、青白石以及石灰岩。
石材的使用也让塔身线条更显硬朗很多，石塔形如直指天空的尖刺，造型刚劲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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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金属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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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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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身各处的琉璃构件极为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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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有以黄金打造的金发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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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木塔的建设逐步减少，在宋朝之后基本绝迹。
其次是结构升级。砖塔兴起之后，适合竖向砌筑的砖用于建造塔身外墙，主要负责承重。内部的楼板、楼梯依旧采用木质修建，在力学上可以加强横向的连接。不过天长日久，内部的木质腐坏消亡，整个塔体便形成了一个“空筒”，容易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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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尝试逐层边角相错，以期稳固，但是效果平平。如江苏江阴的兴国寺塔，塔顶已然不存，唯剩颓然坍圮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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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工匠们在砖石外墙的基础上，同样使用砖石来建造中心支撑来加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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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塔身确实稳固不少，但是佛塔内部几乎被支撑结构所占满，缺少使用的空间，因而工匠们又将内部掏空，将中心的位置腾出来，用以供奉佛像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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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内外双层支撑的结构被称为“筒中筒”，这种结构极为先进，人们至今仍在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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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与结构大为改进之后，塔的高度也有所飞跃。当塔的实际高度短时间内再难向上提升，人们便开始在视觉上下功夫，将楼阁式塔每层楼之间层高缩短，而多加楼层屋檐，密密地排布，是为“密檐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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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高度与楼阁式塔相同，但是视觉效果还是密檐式塔更显高耸。
03、走向人间
宋代之时经济繁荣、社会趋于稳定，“四大皆空”的佛教辅助政权的作用不如从前。没有了皇家的供养，佛祖只能放下身段投人民所好，原先身材苗条的弥勒佛长出了圆脸庞、大肚子，迎合世人多福多寿的期盼。
原先长着小胡子的观音菩萨完全化作女儿身，善于为妇女儿童排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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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塔不再只有红尘之外超越世俗的高高在上，也留下了寻常巷陌的真实与亲切。
走在街头门洞之上，会有过街塔，人们每经过一次便是一次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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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边打水时会有井塔，每一滴水都是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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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河边会有引航导渡之塔，“点燃八百灯龛火，指引千帆夜竞航”，在粼粼波光中变换着多姿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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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需要勘察敌情时，人们会建设起瞭望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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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祭奠人民敬仰的先人、纪念中外交流的友谊时，人们建造起纪念性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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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举之后，高中的才子会潇洒风光地在塔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留下“雁塔题名”的佳话。而渴望子孙高中、金榜题名的人们，会在家乡建设起文笔塔、文峰塔，以期文风日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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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惜文字的人们，还会专门建设起惜字塔，将有字的纸张在此化作灰烬，不为凡尘所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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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水患等灾害侵扰的人们会建设起风水塔，祈祷风调雨顺、安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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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将自己的情感加诸于塔身之上，如象征家人守候的福建泉州“姑嫂塔”，如今返乡的游子在茫茫大海上寻见此塔还会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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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与佛塔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譬如《西厢记》的女主角崔莺莺便是在普救寺塔院之中遇见男主，私定终生此塔也改名为“莺莺塔”。
塔摘下佛门的光环走向民间、走向大众，甚至于脱离了佛门。它不再引领世人相信虚幻的西方神佛，而是服务于人民真实的情感和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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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前的空地也不再端着佛门净地的架子，被人们当做活动场所，供人们跳舞、儿童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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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罗大众无穷的创造力、想象力之下，各式各样“X 式”+“X 式”的塔，于大江南北遍地开花。比如楼阁式塔 + 楼阁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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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檐式塔 + 楼阁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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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塔 + 密檐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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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檐式塔 + 喇嘛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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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阁式塔 + 楼阁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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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个喇嘛塔 + 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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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檐式塔 + 亭阁式塔 + 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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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个傣族塔组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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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塔不仅有一塔独大，还出现了双塔相伴、三塔影足、五塔顾盼乃至僧人墓塔所组成的塔林。
至今遗留下来最早的双塔，是辽宁北镇的崇庆寺双塔，其他如浙江温州江心屿双塔、江苏苏州双塔等，均为我国双塔的典范，正所谓“古塔迢迢入，凌空塔影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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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塔之中，尤为著名的有立于苍山洱海之间的云南大理崇圣寺三塔，以及浙江杭州三潭印月石塔。每逢月夜，在塔内点上灯烛，月光、烛光遥相辉映，正所谓“天上月一轮，湖中影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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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之上，五塔齐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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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西宁塔尔寺的八大灵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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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青铜峡牛首山的一百零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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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山东长清灵岩寺塔林、河南登封少林寺塔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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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这已经是全部了吗？不，中国塔还有状若圆球的云南瑞丽螺丝佛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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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式罕见的伊斯兰教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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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没入地面的万寿宝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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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崖而建的石宝寨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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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忠县
石宝寨
木塔，摄影师@王寰
······上至汉魏、下至明清，数百亿人民的创造，两千年岁月沉淀，中国塔变换无穷。
在高山上、在江河边、在诗文中、在传说里，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座陆地面积 960 万平方千米的“中国塔博物馆”
全文完，感谢阅读。
本文创作团队
- 撰稿：李张子薇
- 图片：余宽
- 地图：陈景逸
- 设计：陈随
- 审校：张靖、撸书猫
- 封面摄影师：孙岩
【主要参考文献】
- [1] 常青. 中国古塔的艺术历程[M]. 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 1998.
- [2] 张驭寰. 中国佛塔史[M]. 科学出版社, 2006.
- [3]戴孝军. 中国古塔及其审美文化特征[M]. 武汉大学出版社, 2018.
- [4] 徐华铛. 中国古塔造型[M]. 中国林业出版社, 2007.
- [5] 万幼楠. 塔[M].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13.
ps.本文中的古塔并非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一群国家地理控，专注于探索极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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