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 8 月 14 日， @知乎@知乎电影 携手万达电影主办的「一种关注」《白蛇：浮生》大师沙龙观影活动成功落地！感谢各位知友与 @圈哥观影团 支持~观影结束后 @电子骑士 与导演 @HiChan 陈健喜、 @李佳锴 、视效总监 @闫凯 共同参与了圆桌对谈，下面为各位知友带来圆桌对谈文字实录，信息量满满，看看有哪些你错过的细节吧~

电子骑士：知乎和万达电影的朋友们，欢迎大家来到《白蛇：浮生》万达电影×知乎「一种关注」大师沙龙。今天的主题是「传统故事，现代演绎：中国动画的创新与传承」，非常难得的机会可以与《白蛇：浮生》的导演、视效总监一起来聊聊片子。很多映后都是真人电影的主创来聊，但是动画片的主创聊动画片实际上很少。非常欢迎两位导演和视效总监。

下面有请《白蛇：浮生》的两位导演陈健喜、李佳锴，和视效总监闫凯老师。

这个片子确实是非常出色的片子，而且是一个陪伴大家五年的系列，第三部，算是一个白蛇正传故事的完结。

我第一个特别好奇的问题，可能很多观众没有特别注意，我一直很疑惑，很多动画电影都是两个导演，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白蛇：缘起》是两个导演，《长安三万里》也是两个导演，好莱坞的《神偷奶爸 4》也是两个导演，动画片为什么经常是两个导演，您两位的职责怎么分工协作？

李佳锴：本身动画是需要很强的流程性和专业性的媒介，我们会三年或者更长时间，专注在这个事情里，需要有一套非常完整的链条产生很多作品，其实作为导演来说，如果你是从业者成为导演，很大一点是你并不了解其他的环节，这一点真的会隔行如隔山，专业的属性非常强。健喜和我两个人本身的岗位职责其实距离很远，比如我们整个一条产业链，我在这儿，健喜离我中间隔了七八个部门，我是故事板，分镜，我是画画的，给电影画分镜，打草稿；健喜是动画总监，他是负责我们整个人物动作的每一帧表演，我们两个在各自领域已经深耕多年了，我们会共同面临所有问题，但是会在自己的领域上有能力解决更多问题。

陈健喜：动画电影跟自然电影有点不一样，因为导演，如果完全不懂动画怎么运作的，故事再好，也没办法讲好这个故事，要通过一些专业性，身为动画导演，对于流程，讲故事的部门，需要有一定的认知，这个镜头怎么演绎，用动画的方式演绎或分镜的方式，构图怎么表达，这些东西是动画特有的属性，我们能配合，是动画行业比较优选的组合。

李佳锴：哪怕像我俩凑在一起，仍然有一大堆不懂的，今天三个人，有闫凯，视效总监，比如我们两个人已经应付了 1/2 的内容，还有一半是在 CG 呈现上，我们又不懂了，凯哥又帮我们做这个事情，动画其实就是这样，真的术业有专攻，我们需要把每个人的特点都发挥出来。

电子骑士：动画是一个专业性非常强的领域，确实是这样。和真人电影非常不一样，真人电影的导演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是指导演员去演戏，但动画里头没有演员，针对的很多就是专业流程，一些专业人士，所以它的模式和真人电影是相当不一样的。闫凯老师可以聊一聊，面对两个导演的时候，有没有他们的一些诉求或者想法不一样的时候，您是怎样处理的？

闫凯：我肯定第一职责就是能够不打折扣的还原导演所有的想法，从技术能力，追光这么多年的积累、沉淀，我们肯定能做到，我基本上不会推倒导演所提出来的想法；除非是制片人表示这个东西实现起来太贵了，我可能需要超负荷的预算，制片人是可以打断这个事的，但是从我这儿来讲，我肯定要全力以赴实现这些东西。

电子骑士：能力上都能做到，只要钱够就可以。

闫凯：从我的角度肯定我会想一些性价比最高的方案，有时候会取一些平衡，有时候我也会劝导演，能不能换一种想法、思路，可能更好一些。

陈健喜：视效总监的位置很重要，能帮助我们用性价比最高的方式表达我们所想表达的东西，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用后续的 CG 技术展现我们的内容，CG 总监在后面所有 CG 环节，都在帮助我们提升，他做了很多平衡，去帮助我们。

电子骑士：咱们这个项目几年？

李佳锴：两年半。

电子骑士：其实在第二部的时候，这部已经开始在筹划是吗？

李佳锴：应该是杨戬结束的时候。

电子骑士：动画片是一个特别吃钱、吃时间、吃人工的东西，大家必须得用很长的时间把它推出来，它不太可能是一个很短期做出来的东西，需要毅力，需要特别深入的投入。

李佳锴：毅力，我特别赞同，如果时间很短的话，对于创作者来说有好处，有激情，我不会怀疑，但是当同样一个镜头，我看它看三年，时间长了之后，你看哪儿都有问题，你会时刻的需要让自己找到初心，因为你会不停的怀疑，这时间会把你所有的创作激情，到后面的时候都会冲淡，那个时候大家互相鼓劲，说别走偏了，咱们收一收，别忘了最开始起点在哪儿。

电子骑士：确实和真人电影是很不一样的地方，真人电影的导演基本上拍一个片子最长的三个月，已经非常非常长了，一般有一个多月就杀青的，把那个激情，可以在那一段表演，后面做后期，当然不太一样了，而动画电影感觉是一个正常的，不会有特别高的起伏，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李佳锴：而且我们是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到点走，需要一个非常健康的状态。

电子骑士：对，不要太多加班。三位可以聊一聊白蛇三部曲，特别这部白蛇正传故事的结束，这个系列对各位的意义是什么，最初做第三部的时候对它是什么样的感觉，想呈现出来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陈健喜：其实一开始的时候，选白蛇故事，我们一直在创新，但是我们要回归到经典上面，一开始想我们到底怎么做好这个东西。在开始的时候是我们最艰难的时候，有剧本，最后故事怎么样走，人物怎么变化，我们都要考虑，其实我们当初是选了缘起的续集，跟经典的内容怎么融合，探索很多人物角色，怎么演变，跟以前的白蛇传能有一点不一样。有些是我们创作出来的，在创作上来我们经历了很多的东西，初心还是希望可以通过动画的方式，用现在新一代的讲法重新演绎出经典的故事，希望经典故事可以一代传一代，大家这一代人可以看到这一代白蛇新传的故事，一直传下去，我们的主要初心是这个。

李佳锴：我是因为《白蛇：缘起》加入了这部，我当时做二维动画的原动画，没有接触过电影，因为当时看了《白蛇：缘起》非常惊艳，觉得我想投身这个事业里，正好看到追光有《白蛇 2：青蛇劫起》的招聘，我就加入了。后面一直在做故事板，到了《白蛇：浮生》的时候，成为了导演。这个转变是一个从聆听者到讲述者的转变，有时候我会想象，为什么当初会那么激动的喜欢《白蛇：缘起》，有一点，我自己很爱小白，整个故事的创作过程中，我好像一直在为小白服务。小白想来杭州好好生活，我就把杭州城打扮的热闹、市井，让她有很多开心的地方。小白想来好好生活，我就让所有法术的效果压一压，不要有太多大的场面，所有出发点其实都在这儿，就会有一些这种感慨。

电子骑士：也想问一下闫凯老师，您从 CG 的角度，比如最开始做的时候，导演刚才谈到了，想要一些更有生活化的感觉，有市井的感觉，您开始做的时候是不是有意识的往这方面去走？但是有些很新的技术，导演却要求压一点，会不会感觉这么炫的效果用不上多可惜，有没有这种想法？

闫凯：刚开始前期的时候会有很多这种碰撞，我前面做过两部，《新神榜：哪吒重生》和《新神榜：杨戬》，两部片子都是属于特效很炫酷，光效粒子很多的，《白蛇：浮生》要求更平实的状态，包括打斗、碰撞，视效的感觉都要更低调一点，有实力的感觉，要经过很长时间的磨合。最开始的时候，法海跟小青在巷子里打斗，按原来的想法，是各种大招，但是导演不要，要我们更侧重动作，让观众看清一拳一脚，包括跟环境的互动。比如法海，法海的招数是隐藏在环境里的，现在很多年轻人不喜欢这种光，叫光污染，我们就把它隐藏在空气里，怎么对小青造成伤害，是靠环境表现的，包括物的动态，小青本身衣服的动态，各种环境的碎石，这里很多点都是一步一步从设计开始，一直到最后呈现，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电子骑士：追光的片子已经看了很多，有一个特点，片子做得特别细，非常多的细节，值得多次去看，特别仔细的去看，总能看到一些原来可能忽视的地方，这个是特别有意思的。刚才导演也提到了他喜欢市井的感觉，白蛇的故事挺有意思，我们原来知道白蛇的故事最开始是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锋塔》，但也有的说法是从唐朝就有《白蛇记》的故事。咱们现在这个基本是和《白娘子永镇雷锋塔》一样，背景放在南宋。像是南宋的街巷，还有生活当中的东西做得都非常非常细致，您对于还原南宋时候的杭州城，还原里头的衣食住行的这些东西，当时是怎么准备，怎么设计的？

李佳锴：其实就是清明上河图，虽然描述的不是杭州，但其实里边能展现出的宋朝市井生活中非常丰富的东西，我们从里边找了很多很多参考，像各种各样的职业，包括大家的服饰、生活状态，贩夫走卒，里面有拉车的，卖猪的，都是从里面找到的。我们买了一个清明上河图复制品，1:1 的，铺开之后大家在那儿玩，小白的一天，从哪儿出去溜达，买了什么菜，跟许仙在哪儿逛逛街。

还有一个比较实的点，我们最开始做市井，其实很多建筑的制式，做完之后逃不开一个很影视城的感觉，我们当时想到一个非常直接的方式，就是加特别特别多非常古老的树，这个其实是影视城没有的，南宋里有很多长了好几百年的树，我们做了很多种造型，七扭八歪的，在街上丰富它，看着非常好玩，而且很丰富。

电子骑士：特效这块，清明上河图是二维的，需要三维化，它的质感怎么做？有些说不定看不出来真正 3D 的形状，是不是要做很多得建模。

闫凯：模型肯定做了特别多，而且我们也是还原宋代的那些制式，尤其是清明上河图里的东西，比如彩楼欢门。宋代有很多酒肆，一些娱乐场所，做了很多那种东西，上面系的绸缎、大红花，还有清明上河图有特殊的桥，我们都是按照画里面做的。整个街巷上，当时的人要挂幌子，幌子特别多，镜头里的幌子全都能动的，需要花很大力气做，至少让它看着不是一个镜头的东西。包括所有的树，树叶，地上的影子都是能动的。

电子骑士：细节都体现在这儿。

闫凯：街巷上有很多大把式卖艺的，还有做美食的，蒸汽的烟做得很大，让人感觉生活化很浓厚。

电子骑士：白蛇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这三部白蛇有很多很有意思的新鲜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同的，但是这一部总体是按照传统的《白蛇传》的故事框架走的，也把很多东西解释得更清楚了，这个故事说得更圆了。比如一个很细微的地方，就是小白喝雄黄酒，原著里肯定没有动画里这么大的法力，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蛇妖或者蛇精，但动画片里已经写得很厉害了，这个细节就加的特别合理，法海把自己的法力附在雄黄酒上，所以她喝了才会现人形，要不然小小雄黄酒怎么奈何得了小白这样这么厉害的蛇妖呢。

类似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包括对许仙的一些态度，把金毛犼收回去了，也特别合理，不然一直会追小白，并且从故事后续上也不好处理，怎么让他再去遇到小白。很多地方在传统故事当中不偏离它，又讲出有意思的地方来，您怎么整个把握这个尺度的？前两部其实是追光的探索性更多的，特别是第二部小青其实是相当于一个外传式的，不是完全的续集，而这部有一点往回收的，拿捏这个度，是挺难的事，讲得太传统了，大家就会觉得没意思，跟我原来听得都一模一样，但是太飞了，跟前两部一样，不能再飞了，咱们要最后终结了，对人物，包括情节的安排，怎么把握的？

李佳锴：说到度，首先一点，我们最开始想这个故事的时候态度是什么，我们自己的态度其实是觉得本身这些传统的故事，抛开所有的「枷锁」，我说的枷锁是大家不停的讲述，抛开这些看这个故事，就是一个男人爱上了一条蛇。我每次一想到这个的时候，就觉得很有张力，我觉得这是一个古代的老百姓，大家平常在家门口聊这种故事，非常非常吓人，很有张力的点，它本身就很精彩，我们需要有一个非常端正的态度去看待这个事情，它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感受，里面包含了真情和古代人一些对小小猎奇感的想象，让这个故事非常丰满。

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摘除的东西呢？价值观其实是有些不同的，需要让许仙更符合我们当下的一些感受，需要让这段感情是一个对等的，是平等的。虽然一个是千年的妖怪，一个是普通的人，但是他们都能为了彼此付出所有。

在情节上来说，每次我们看斩假蛇、盗仙草这些很简短的戏，都觉得充满了想象力和张力，我们需要用现在的技术讲述的更精彩一些，这样感觉整体是非常舒服的状态。

电子骑士：传统的故事用现代的态度去重新讲述它。把传统的文化用现在的表现形式展示出来时非常有意思的。很多人对宝青坊里的一场戏印象非常深刻，《待月西厢》居然拍成这个方式了！我第一次看的时候真的大吃一惊，觉得非常有意思。首先它有一个特别现代式的形式，崔莺莺和张生都变成丑角了，主角是红娘，并且用了很多机关，用了很多现代戏剧的一些方式去呈。这场戏非常有意思，特别有现代感，但是放到这个故事里，又不违和，也是狐妖，很符合她的人设，这个点当时是怎么想到的，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

李佳锴：宝青坊主每次在追光动画，白蛇系列的出场都是我们创作者绞尽脑汁，像第一部是卖兵器的，第二部青蛇的，她是开超市的，交易回忆。这次灵感来源于本身白蛇传就是一出戏曲，宝青坊主很有看客的感觉，在看热闹，只不过看热闹看不下去了，自己去掺和掺和，不如就让宝青坊主这次来唱戏。最开始想演宋杂剧，但找不到太多资料，加上一点，宝青坊主法力非常高强，可以穿越很多空间和存在，我们就想我们放开一些，不拘泥于某一种戏种，多融合融合，把它展现得更好玩一些。《待月西厢》，最开始找这个戏，觉得张生和崔莺莺的纠葛，能含沙射影的点到小白，我们因为《待月西厢》发展出来的台词，比如「禽兽假装」，其实是在明目张胆的戳小白。

还有一个，好玩的地方，这就是动画电影的优势，我们需要让它变得有动画性，如果单纯的唱戏曲，可能也比较好玩，毕竟是动画的形式，但我们需要发挥点想象力，既然作为杭州城最厉害的戏班，多少有点厉害的地方，一场大秀，有各种各样的机关，有灯笼，花招，魔术，来吸引观众，整体配合下来，这些元素应该会给大家带来比较新颖的感受。

电子骑士：这一段是不是特意做成木偶戏的质感？

李佳锴：就是一个木偶戏。

电子骑士：在特效上的做法跟白蛇里正常的这些戏，质感又都不一样。

闫凯：其实从特效来讲，这场戏特效并不是特别多，主要还是表现一个布景、环境，灯光其实挺难打的，追光追张生，周围的环境不能太黑，把整个布景体现出来，还要卡时间点，哪个时间点佛头亮起来，亮起来以后周围的东西跟着亮，其实从打灯光的环节相对有挑战性。

还有一点，宝青坊主会甩一个水袖，这个水袖花了很多精力，最开始找老师做水袖的参考，他们甩的水袖还是很真实的，但是不能满足我们画面里要求的转成圆圈，甩起来很长，这些是我们去做的，我们动画可以让她想甩多长甩多长，还有烟花的配合。

电子骑士：这个片子里，您觉得从特效的角度来讲，哪一场戏最难，从特效量的角度。

闫凯：最难肯定还是盗仙草这场戏。

电子骑士：有雪，有很多粒子的东西，有烟，有飞行。

闫凯：有雪，有爆炸，还有变身，追逐，很多小的细节在里面，看的时候不觉得这个东西很难，其实我们做的时候很难，比如小白变小了，钻进炉子里之前那段，她其实跟宝青坊主两个比例应该是一样的，1：1 的，但是她变小了以后，原来的流程技术不支持这样，小白不能被缩小，最后我们想了一个办法，把宝青坊主和整个环境给放大。

电子骑士：这属于非常技术的流程。

闫凯：放大了差不多 500 倍，让小白保持她原来的大小，飞进炉子里，炉子也是单独制作的，巨大，可能画面里感觉不到。还有在追逐的一段里，整个一片树林，被仙鹤童子发招砍掉一片树林，那一段也是体现导演之前说的低调有实力的感觉，刚开始刚切一下没什么反应，过了一段爆起来，刚开始还有雪崩，包括炸树，这一套都是雪的东西，在前期我们做了大量的测试。还有烟桥，它的质感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能是一个软的东西，但是小白站在上面表演，不能让它是软的，要有一个柔韧感，蜿蜒曲折感。

电子骑士：像实体的东西。

闫凯：小白有一招是劈雪，把坠下来的雪的瀑布劈开，真正场景中做不到，那一下可能剑藏在雪里，我们要花大量精力把两块留下来的雪分开。

电子骑士：如果回头看一下五年前的白蛇，会发现其实很多片子都能看到，追光的动画技术，美学的东西，一直在进步，进步的非常快。两位导演说说，从技术和美学的角度，这部和《白蛇：缘起》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比如人脸的质感，这次里面有很多跟水有关系的，但是水在人脸上还有一点泥的感觉，有真实的质感，包括小白浑身都湿了，头发和衣服上的水滴的感觉，又不是那种完完全全湿透了，是还在湿的过程当中。特别是那两个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加上雨水，特别的真切，跟前几年的两个人，都在雪里头，脸冻着，那个皮肤的质感，感觉确实不如五年之后的，毕竟技术在进步，包括一些美学上有没有什么更新的想法，想突出的一些东西？

陈健喜：我们五年前《白蛇：缘起》有一个点，脸部有点脏，从《白蛇 2：青蛇劫起》开始，我们已经有些动作，到《白蛇：浮生》的时候，脸上的技术已经特别灵活，艺术家可以比较自由的发挥。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动画性和灵活性更好，每一块肌肉表现会更突出一些。

有一个点，现在可以给到很近的近景，特别近特别近，大特写，以前确实不太敢给这些镜头，因为一给这些镜头，在整个片子来说不算很多，但是我们要花费很大的人力才能给出这几个镜头，我们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困难，我们在特效、衣服、毛发上，可以有特别近的镜头，尤其是表情，做的时候肌肉在动，很容易会看到问题，但是现在我们都可以覆盖这些东西，在这方面是比较明显的，在片子中特色的内容。

电子骑士：从美学的角度，大家看这个片子会有很多的画面留下非常深的印象，我觉得追光在这些年，在中国美学呈现的方面确实做出了非常棒的成绩。其实导演刚才提了，并不是靠多华丽、多炫的东西去实现的，包括小桥流水人家，有的时候是一些很简单、很小的东西，包括刚才导演提到的，像法海和小青在一个街道里头打，也是一个美学的呈现，并不是一定要是一个景，才是一个美学。包括有人物的美学，包括造型等等，美学方面，是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要呈现出来什么样的东西？

李佳锴：其实挺难讲的，可能第一个感受，比较大局的感觉，《白蛇：缘起》的时候跟《白蛇：浮生》都有同样一个构图，就是断桥的那张全景，其实选择的颜色很不同，《白蛇：缘起》的时候那张非常热情，非常热烈，这次的那张非常冷，天气也冷，颜色其实也往冷了走。我们在想整个感受，追求一个宋韵雅致的感觉，并且片子中雨很多，烟雨朦胧的感觉，希望水能多一些，在小巷里，墙根都是潮的，不能是纯白的，需要有些返潮体现这种感觉，这是一个大的感受。

再之后，对于镜头来说，需要有一些非常高的要求，因为本身我是做镜头出身的，所以很多镜头其实都是我们灯光单独处理，并不是跟前一个镜头是同一个灯光环境，我们是为了那个镜头，为了它好看，不接，没有刻意追求它很连贯，比如最后决战的时候有很多，小白爬向许仙的时候，许仙已经精气丧失了，跪在地上，非常强的剪影感。其实最开始做的时候不是剪影，在正常动作环境里不是剪影，是很亮的状态，我们刻意为了让那一刻的情绪非常的低落，我们把镜头单独灯光打了一个背光。法海最后一击，整个花海起来的时候，我们看到小白抱着许仙躺在那一片花海里。那个镜头我们应该做的次数最多，我们希望那个花既整体也分散，「确实就像五残斑斓的黑」，需要我们看清楚是一朵一朵花，但不需要太密集，给人感觉是整体的，最开始是希望镜头的感受像是小白和许仙躺在他们的婚床上，对于红色的调整，对于那个光，反正很复杂。

还有很多致敬了《白蛇：缘起》的镜头，用的是同一种构图，有些老观众看了以后会感动一些。

电子骑士：闫老师觉得这些年追光在技术上有哪些方面升级，或者在哪些方面，现在觉得做的是比较出色的，比如有些观众多少能了解的，有些是水体、头发或者粒子效果、爆炸等等，这些方面。

闫凯：《白蛇：缘起》的时候我是材质师，以前的一些细节，不是很敢打特写，现在我们大部分特写是没有问题的，可以随便打，一方面是我们对这些细节的提升，小白我们这次完全重新设计了一套衣服，可能看上去都是白的，跟原来差不多，其实是重新设计的。她这套衣服，跟《白蛇：缘起》相比更复杂一点，一个是层数多一些，再就是它能飘逸的东西更多，比如这部片子跟《白蛇：缘起》相比，它的动态追求的是更多的美感，还有更好的随动感，也是全片在开始前已经大方向定好了。

衣服的细节程度，以前我们也可以做很多更细节甚至很多小细碎的褶皱、花纹，但是放在动画表演性很强的电影里，并不一定好看，并不一定合适，我们也适当做了一些减法，更整一点，轮廓就要花更多时间调得更美。比如许仙采药，在天空飞，包括打斗，整个大动作的造型上我们花了更多的时间，把这些东西更完善了。

还有一些我们内部的流程上的东西，比如以前我们没有表现过这么集中的大量的植被和特效交互的场景，这次有很多草蛇追许仙，还有小青跟大柳树斗，老去砍它，这些东西都是要有一年四季的形态，一直要有不同的相机角度满足拍摄的需求，这里边很多复杂的设置，其实我们是要花很多时间在开发后期的流程上去完善它，还要花更多时间让它更好看。

像树的近景，怎么给都没问题，还有下雪的镜头和下雨的镜头，草类的东西，计算量特别大，以前是不敢这么做，以前特效都要开很多次会，才允许给特效算动态，现在其实我们有大量交互的东西，只要有，我们就可以给到特效，这个流程现在已经很成熟了。

电子骑士：动画片有很多其实大家看不到的后面的东西，有很多流程性的东西，要不然会变得非常的辛苦，甚至工作量加倍，一个好的片子，应该是背后有一套特别漂亮的流程，包括有很多数字资产，像刚才导演说的，其实我们很多东西都不是在沿用之前《白蛇：缘起》的模型修修改改，而是重新做这些模型，数字资产重新再来一遍，都是很大的投入和付出，当然这是一个态度，能做到尽善尽美，追光也是因为特别认真的态度，在很多的细节上下很多工夫。刚才听到导演和特效总监说的，可能我们真的是没有注意，一眼过去，非常快的一帧，但是可能蕴含了创作者非常多的心血和很多设计、想法。

导演说的这些和闫老师说的这些，都是特别干货的，大家再看动画片，看追光将来的作品，可以看追光不断的发展，也能看出点门道来，也是一个看动画片有意思的地方，跟看真人电影就是不太一样，能看出一些大概用了什么技术，这个地儿为什么很牛，在特早的时候看《最终幻想》，十几年前，当时说这个材质，这个头发做的，这个东西正是动画的东西，最终要为故事，为人物，为情绪的传达来服务。

两位导演还能再多聊聊您对这几个人物，对这个故事的一些想法，想传递的，或者对其中某一个人物，主要是小白、小青、许仙这三个人，怎么看他们？

陈健喜：我说一下小白，以前《白蛇：缘起》的时候，小白是一个比较冷，比较酷的性格，到《白蛇：浮生》，落地落到人间，跟许仙的婚姻生活，过日子，小白的这个面孔是从来没有的，所以我们要以她的性格出发，把妖怪的身份隐藏，但是揭开她身份的内容，她一直用法术救许仙，调查瘟疫，她有很多困难，但是我们看到她还是以前的小白，同时我们能看到她为了许仙，为了续这个情缘，她自己选了跟许仙这一世生活的面孔，所以我们能看到小白比较生活化的状态，能看到她可爱的一面，更开心的一面，包括小青也是，都有生活化的面孔，能感受到更饱满，更全面。

李佳锴：我刚才一直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很难讲。这些角色，我特别喜欢代入到一个角色，跟他走那么一趟，但是作为导演又需要照顾到很多人，很多很多角色，那么多人，他们编织在一起。我自己最开始感觉要陪小白走这一年的故事，我就为她把这个舞台搭好，她想要好好过日子，我就要给她满足这些事情。

小青其实陪姐姐走了一年，我陪她姐姐走了三年，比小青还时间长点。我虽然在做着小白，但是我很代入小青，其实小青是对这趟旅程充满怀疑的，她一直在问，这人是不是阿宣，来这一趟值不值，我一直带着小青的疑问陪着小白走，虽然我已经知道他是不是了，因为我们在做许仙的时候，前期已经把他定好了，他就是那么一个勇敢又善良的阿宣，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份。但是当你代入之后，还是会很感慨。

我们有些东西其实是很后面才定的，比如决战，决战到最后的时候，我们把这些角色，制作已经推进了一年，有很多很多感触了，到了决战的时候我们觉得应该所有人都很狼狈，哪怕是法海，他也落不着好，穿着那么光亮干净的袈裟都得沾一身泥，有很多这种感受，陪着这个角色走完了很多，代入进去的时候，会跟他们一样有很多遗憾，其实这些角色也是一样。

我讲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就是电影最后一个镜头，小白那个回眸，我们在片子已经做了两年多，电影最后一个镜头还没定下来，我们一直不知道电影最后用什么镜头结束。有一天晚上，我跟健喜两个人没回家，在想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是什么，既然咱们这几年来给小白搭了这么一个舞台，给她把人都码齐了，把法海都拉过来了，把许仙拉过来了，供小白走这一趟，是不是小白应该对杭州城有些留恋呢，所以我们最后给她了一个回眸。其实作为创作者来说，总感觉她好像在看我们，「谢谢你们，把我最后的故事讲完了」。另一方面也是跟观众告个别，也是这个故事的最后一眼，心里还是挺复杂的。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就是把一些感受分享给大家。

电子骑士：非常好，导演和人物、和这个故事，真的要融在一起才会有这种感觉。

今天机会非常难得，也请底下的观众向主创提一些问题。

知友提问：这个片子上映的几天我已经看了五六遍，导演映后的活动也参加过几次，很多问题和疑问都有问过，我今天想问一下导演另外一件事，电影结束之后，我们看到了《聊斋·兰若寺》的彩蛋，明年要上映了，我特别好奇这个故事，原著是有一些灵异恐怖的氛围，问一下这个电影基本的风格是什么，对于原著的改编力度会有多大？

李佳锴：这个聊斋项目负责的小伙伴现在正在紧锣密鼓的制作中，这个问题实在不方便回答，留一些悬念，可以期待一下。

电子骑士：只能说在期待中，大家可以关注一下《聊斋·兰若寺》，目前公布的几个镜头气氛就已经拉满了。

知友提问：我是追光动画非常忠实的粉丝，从《白蛇》第一部就开始追，包括后面所有的系列，坦白讲，我其实一直会担心咱们追光系列电影会不会故事有点薄弱，这次看完之后，我真的把心放回肚子里。这次故事的表现超出我的期待，包括演出上也有很多很有意思的小细节，比如小青会在镜头的角落里剪树枝，包括金毛犼跟捕头在闻东西，都是很有意思的演出。这次电影里法海的形象和以往作品里呈现的不太一样，以往的故事里法海会是一个不太那么讨喜的形象，但这次有点法相庄严，有一点正气、禁欲系高僧的感觉，三位主创人员对于法海的设计是怎么考虑的？

陈健喜：法海一开始是一个比较年轻，挺好看的，但是《白蛇 2：青蛇劫起》的时候，给他的面孔是很严肃，他不亲近人，很厉害。在《白蛇：浮生》的时候，他其实不能是一个永远对什么人都是那么严肃，因为他只是在抓妖，但是他来办案的时候，他也是一个进城人，只是自己领悟的东西比较多，给到大家选的东西比较多一些，他有比较无私的一面，帅也清明，如果一点不清明，再帅可能都会被人讨厌，有一点又帅又可爱。可以看到他身材很好，他其实是我们在 CG 技术上新的表达。法海以往都是一个坏人的感觉，他的造型可能一看就是坏人，法海在小白小青这种妖怪的眼中是坏人，但是对于他的身份来说，他不属于坏人，也不属于害人的一方，只是拿着他认可的东西做他认为对的事，只是有点固执，看到小白许仙真的没有害人，但是他还是认为妖不能跟人在一起，法海的塑造就是因为这些。

电子骑士：法海的造型包括金毛犼、佛珠，闫老师讲一下。

闫凯：法海最重要的是整个法术的表现，造型跟原来的几部大体差不多，只是我们增加一套普通的僧服装，最重要的是怎么表现他的实力，全篇是在逐渐一步一步升级力度。最开始的点更灵活，更机巧，表现的更隐藏，跟小青打斗的那段，最有意思的还是金毛犼，是怎么把小的金毛犼变出来。我们也花了很多时间和工夫做佛珠，做了好几套佛珠，有发光的，不发光的，有能飞的，不能飞的，包括旋转的那些法术，其实法术我们也相对克制，不是大开大合发光的那种，基本是很好看的布条缠过来，汇聚成小狗，小狗不是普通的像哮天犬，是全身肉嘟嘟的感觉，很可爱，但肉嘟嘟这个东西要做起来也很复杂，我们花了大量时间，跟动画配合，用一些物理解算的方法，把小狗最后呈现的还是挺好的。

电子骑士：金毛犼算是这次挺出彩的，因为它有两种非常不同的形态，一个是赖皮狗，另一个是法相庄严，突然变成大狮子的感觉。

闫凯：最后它逐渐升级，它的能力，法海能驾驭这么厉害的法宝，它本身很厉害，差不了，大金毛犼我们做了两套，一套是能骑的，一套是站在上面更大的。

知友提问：看完整部影片之后，感觉画面做得真是尽善尽美，非常漂亮，仿佛回到了临安城一般，我对这部电影的最大感受是特别有沉浸感，在观看过程中特别有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烟雨蒙蒙的感觉，非常市井的感觉，感觉跟着清明上河图走了一遍，非常感动。同时我感觉跟第二部相比，这一部更加展现了宋韵的雅致感，这么多感动的地方，最注意到一点，刚才闫凯老师提到的，关于服装，因为我们女性对服装特别感兴趣，闫凯老师说这次的服装做了重新的设计，让服装更有了美感、动感，我在观看整部电影过程中，特别细致观看到了小青衣服上的云纹，随着光影抖动的时候让我感觉非常逼真，还有白娘子衣服上的棉料，在抖动过程中我能清晰看到上面的竹叶在抖动，感觉到宋韵的雅致的美好，有种无法言说的美感，带给我心灵的感动。

我又注意到了许仙作为一个书生或者医生，他的衣服颜色和材质都更符合寻常百姓的质感，后来又注意到法海的衣服非常震撼，上面有金纹，闪动的光泽，非常震憾我。请教一下闫凯老师，您这个团队是不是对宋代，除了文化，比如清明上河图，宋韵的雅致，是不是专门对服饰这块也进行了细致的考证或者深入系统的研究，是不是做了很多很多工作？这是从技术或审美层面我的感受。

还有另外一个感受，文化层面是不是在细致的考证之中，我特别想知道，吸取了哪些文化的元素，比如从真实的生活中或者从历史的史料中，是不是一层一层进行考证出来，特别特别感兴趣，请教各位老师。

闫凯：我是负责制作的，我们的设计团队，尤其是角色设计团队确实非常强，先不说《白蛇：浮生》，《长安三万里》首先对唐代的衣服，或者唐代的服饰，包括历史，做了非常详实的功课。我们发行过一套册子，现在很多人拿那个册子去参考，去对比唐代的衣服到底是什么样的，很多也是做影视相关的从业者，会用我们那个册子做比较。其实我们《白蛇：缘起》也一样，是同一个团队去制作，他们也是对这种面料，对质感，做了大量的相关调研。

到我们这儿来，首先我们尽量还原各种不同的质感，难度在哪儿呢，其实一个是它的纹理，首先要找到古代的一些制作工艺，肯定不能是现在针织的布料，这次有一些发灰，小白的衣服袖子是透明的，渐变到上身的时候，其实是不透明的，如果是真实的衣服，是做不出来这样的，我们 CG 动画可以做到，会呈现一些层次更丰富的感觉。还有以前很难做的上面很多刺绣的花纹，经过几部片子以后，现在做刺绣的手工艺也是非常成熟的一套工艺了，你能看到在动态很明显的时候，上面的高光是不太一样的，层次更丰富。

文化层面，我们制作团体不会研究那么透那么深，但是我们尽量从美感去出发。

知友提问：向二位导演和总监致敬，我应该是全网第一批看《白蛇：浮生》的，在点映第一天就看了，看完之后拍案叫绝，首先第一个让我眼前一亮的地方是，在青蛇白蛇在水里的时候，青蛇小姐姐背上是有肩胛骨的，之前不是没有仔细观察过人物，但是能把人物刻画到如此细致、栩栩如生，到这种地步的，我觉得咱们这部是第一个。

第二个，在钱塘江上赛龙舟的时候，一开始是一个远景，几个小船到江头，突然到近景的时候，我们看划船在水里的时候，浆与水的互动是符合物理依据的，现实中的浆到水里，水纹是怎么走的，动画里就怎么进行的，这个东西太神奇了，牛顿看了都点赞，太神了，首先向闫总监致敬，做得实在太好了。

其次向二位导演致敬，我亮一个身份，我是一个二十多年的戏曲票友，本身也进行一些传统曲艺的舞台展演，《西厢记》的那一出，我在现场比较能看懂主创们在干什么，刚才二位导演说杂糅了很多戏曲的风味，我能看出来，尤其是宝青坊主走的是荀派花旦的路子，虽然布景比较奇幻，但是手眼身法步、形体，都是按照现实中戏曲舞台走的。这个东西一板一眼，一点差错都没有，现在正经的京剧院团做不到这么完美。我觉得这个东西实在令我太诧异了。请教一下各位主创，尤其是戏曲表演这块，是怎么实现的如此与现实中几乎没有差异，令人拍案叫绝的效果。

李佳锴：就是态度和认知自己能力不足，我们其实这场戏折腾了非常久，最开始动画做了一遍，感觉这个东西没什么难度，吃亏了，看到之后其实很糟糕，我们把整个那段戏都推倒了。后来我们请了专业的戏曲演员来做动捕，每个镜头给我们做表演，动画师拿着他们动捕的数据和拍的视频参考，一帧一帧还原才能看到专业，这是我自己这趟旅程里非常重要的一点，人一定要尊重专业，和知道自己不足，呈现出来的效果大家喜欢真的太好了。

电子骑士：时间关系，大家非常热情，但是因为已经是很晚的时间了，今天 Q&A 的环节到这儿，非常感谢大家对这个片子的支持，对我们主创的肯定，来自观众特别直接的反馈也是咱们主创继续能做好这个片子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动力，大家都能看得到咱们的这种进步，能看到咱们用心用力的地方，这是主创也会觉得特别宽慰的一点。

今天的交流到这里，我们肯定是希望大家回去以后，很多细节，今天聊了以后，你们再去看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会有针对性的看一些东西，大家也可以多去探讨一下，白蛇整个故事，很多导演没有说出来的很多东西，大家可以自己去感受，比如最后的镜头，可能还有很多东西在电影里，等着大家去体验，等着大家去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