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简短的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写到最后发现不简短了):
区域地位与关系
首先我认为题主将两者,也就是不列颠岛屿主体部分的凯尔特布立吞人——他们曾经生活的区域就是今天的英格兰和苏格兰南部低地,与生活在高卢西部小半岛上的布列塔尼人,做对比并不是特别合适。
如果把这两个区域都分别纳入他们所在的大区,也就是不列颠和高卢之内进行评判。其实可以很快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是主体,另外一个是边缘的矛盾。当一个外来民族强大到足以打败这片土地上曾经的主人,并且将之据为己有的时候,一般会更加倾向于居住在主体区域,并且加强对该区域的控制。而边缘区域,往往是在巩固了核心之后才会触及的东西。
在这样的解释环境下,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一张表格来展示其对应关系:
地区 | 核心 | 边缘 | 主体入侵者 | 原住民(相对而言的) | 边缘入侵者 |
高卢 | 除布列塔尼、诺曼底外的北高卢 | 布列塔尼、诺曼底、欧西坦尼亚 | 法兰克人、勃艮第人、西哥特人 | 高卢 - 罗马人 | 维京人、撒拉逊人 |
不列颠 | 英格兰和苏格兰南部低地 | 威尔士、苏格兰高地、爱尔兰 | 盎格鲁人、萨克森人、朱特人 | 不列颠人 | 维京人、盖尔人、皮克特人 |
如上表所示,布列塔尼的对应者应该是威尔士或苏格兰高地,在西欧征服的初期,这些边缘地区是相对不受重视的。这解释了不列颠主体地区的凯尔特人多半被盎格鲁萨克逊人同化,而布列塔尼地区(边缘)的凯尔特人则在同一时间内几乎安然无恙的原因。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法兰克人正忙着与西哥特人、勃艮第人和阿勒曼尼人打仗,以便于巩固自己在在高卢的霸权地位。
英格兰最强大的三个王国,诺森布里亚、麦西亚和威塞克斯,都在继续发动对今天英格兰西部的凯尔特人聚居区的袭击,他们对尚不交界的威尔士地区的态度跟法兰克人对布列塔尼的态度一样是相对消极的。在整个盎格鲁 - 萨克逊时期,针对威尔士发动的最大的一次袭击行动就是六世纪和七世纪初,麦西亚王国对不列颠人王国 powys 的进攻,这次战争的丰厚战利品除了占地面积广大的今英格兰 west-midland 地区,还包括一条与威尔士各国确定的边界,也就是所谓“Wat's Dyke”。
在海峡的另一边发生了相似的事情,法兰克对布列塔尼人(很快要加上从西北入侵的维京人)的态度是保守的。在 7-9 世纪,纽斯特里亚王国西北部的两个主要交战区形成了两个军事化边区——分别是布列塔尼边区和诺曼边区。
即使是这个军事化边区和他强大的领导人罗兰(对,就是罗兰之歌的那个罗兰)也没挡住布列塔尼人凶猛的进攻,布列塔尼军队多次击败法兰克军队,并迫使之割让土地。并在三个条约中得到确认——《安茹条约》851 年,紫色;《昂特拉姆条约》863 年,蓝色;《贡比涅条约》867 年,绿色。
很明显,在这个年代无论是法兰克、麦西亚还是威塞克斯的王的统治能力都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只有能力建立对本区域核心区的控制,并且还需要腾出精力来不断深入掌握。对边缘地区,他们是鞭长莫及的,采取的手段一般是羁属、设立军事边区以及割让土地。顺便,德意志也没有什么区别,不然奥地利——Ostarrîchi、Österreich、东部边区是从哪里来的呢?
总之,无论是 Wat's Dyke 还是布列塔尼边区,都明确隔开了两个地域,一边是由弱小民族统治的边缘半岛、山区,另外一边是区域霸权所控制的核心区域。
民族大迁徙后期的不列颠、高卢核心区语言决定
现在,核心区在语言上的未来事实上取决于其上层贵族的一个抉择:我将使用什么语言?
盎格鲁萨克逊贵族集团的回答是:“我曾经使用何种语言,就将在未来使用何种语言。”
法兰克贵族的选择我们都也很清楚了:“我们选择将自己的语言和罗马人的语言: 混 合 在 一 起 !”
语言的选择牵涉到很多复杂的因素,我个人从唯物史观出发倾向于认为是,高卢与不列颠两者的社会经济发展程度造成了对外来入侵者不同的改造力度。
在罗马时代,不列颠的总体发展程度显然弱于高卢。根据当代英国史学家估计,盎格鲁萨克逊部族,在侵入英国的第一阶段成功的将 25~26 万日耳曼人迁入了英格兰东南部,他们占据了岛上最好最肥沃的土地,同时也是原先人口最密集的区域,因此在盎格鲁撒克逊人准备向内陆进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无需融入他者的强大民族集团了。
在早期,盎格鲁萨克逊人并没有脱离部族的建构,因此他们的国家将原住民和移居者分为两个集团,并且赋予日耳曼部落民以特权。日耳曼部落民中的最下层往往是拥有小块耕地的自由民,而岛上的凯尔特人中则大批沦为奴隶。
古代的日耳曼部族更像是一个围绕着某个强力的军事首领及其家族而凝结在一起的集团,本身并不具备共同的血缘纽带,或者说血缘纽带在这些部族的形成过程里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部族真正的核心是一个成功的军事领袖及其家族,这个家族的兴衰决定了部族的兴衰。部族强势时会吸引和同化大量的外来人;部族衰老时,其成员会被其它强力的部族吸收。
在日耳曼部落的转化相对开放,以及权力关系不平等的推力之下,有大批的凯尔特人加入了不列颠岛上的日耳曼部族之中。这使得两者的力量对比正式到达了一个悬殊的状态,此后凯尔特人仅仅能够期冀在威尔士山区和苏格兰高地自保而已。
在海峡的对岸,法兰克人进入高卢时遭遇的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在帝国时代,高卢北部,尤其是靠近日耳曼边疆的区域,城市道路和农业已经充分发育。并且在帝国晚期由于严重的边患,在发展和建设,尤其是构建防御体系上受到了特别的重视。法兰克人也早已拥有以佣兵的形式进入这一区域的经验。换言之,这个部族集团已经适应了罗马的统治方式。
因此这个部族在进入并且掌握了高卢之后,就会倾向于继承原有的已经相对发达的统治体系,并且基于自身特点对其进行改造。比如说法兰克人的萨利克法(Lex Salica),在初期的适用范围,也仅限于他们的部族民,但是在法兰克人征服整个高卢之后,这部法律就进行了修订,虽然保留了萨利克法的全名,但是已经适用于所有法兰克王国治下的人民。
因此在吸收了原有日耳曼语的一些特点之后,法兰克贵族选择使用全新的拉丁语言,也就是把法兰克语(罗曼)和拉丁语混合使用,这是法语的前身。从此德语就是异族的语言,乔治·杜比在《法国史》里提到:日耳曼语人群和罗曼语人群经过几百年你进我退的拉锯,最终在 9 世纪左右形成一条语言分界线,这条语言分界线不和任何自然地理边界重合,之后一千多年也基本没有大的变动。
日耳曼语在两个地区遭遇了不同的命运。
近代布列塔尼和威尔士的语言进程差异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谈一谈威尔士与布列塔尼在语言进程上的差异性。分别以布列塔尼的安妮被法王强娶和 1283 年英王爱德华一世彻底征服威尔士为时间节点,两个凯尔特人地区最终都被纳入了区域核心政权的控制之下,并且这种控制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不断的在制度、文化和习惯上深化下去。
时至今日,威尔士和布列塔尼都经历了凯尔特语人口的滑坡。从人口总量上看,威尔士语人口占威尔士地区总人口的 19%;而布列塔尼语人口更是仅占布列塔尼总人口的 7%。
在地理分布上,威尔士语人口主要集中在区域内的靠近爱尔兰海的西部和北部——这个农业 - 服务业(旅游业)区域,而南部的工业区——包括大名鼎鼎的加的夫城,早已被英语化。
在布列塔尼,法语人口集中在东部。而在西部的半岛上,总体上自东向西布列塔尼语言的使用者逐渐增多,但是大城市布雷斯特改变了最西端的 Finistere 省的使用比例,显得稍微低一些。
虽然都经历了使用人口被主体人口所同化和融合的历程,但两者的成因却有较大差异。
法兰西共和国成立之后,仰仗于其被大革命和人民所赋予的权利,推动在全国设立免费的公立教育体系,在全国范围内推进“法兰西化”——主要针对南部的奥克语区、东部的德语区、西南部的巴斯克语言区以及西部的布列塔尼语言区。在 20 世纪初,法国政治家茹费里(Jules Ferry)推动建立免费义务教育,法语在第三共和国成为成年人口的主要语言。法语被认为是现代性的语言,与诸如被认为是野蛮的布列塔尼语或巴斯克语等区域性语言相对立,教师甚至会羞辱使用自己母语的学生,比如:
"Il est interdit de parler Breton et de cracher par terre"
“禁止随地吐痰和使用布列塔尼语。“
在公立教育体系和法兰西化政策推行之前,罗曼语对布列塔尼语的融合一直是稳步向西推进的,但是在这之后布列塔尼语可以说是收到了几乎是降维的、在当时无孔不入的打击。
威尔士语言的处境要好一点点,在实现与英格兰王国的完全合并后,威尔士语同样被从高层排除了出去,连在法院中使用威尔士语都是没有效力的。威尔士贵族也开始与英王是统治相结合,开始转换为英语使用者。当此时,教会成为了威尔士语言的避风港,威尔士教会开始部分使用威尔士语进行教务活动。 Llandaff 和 St Asaph 的威尔士主教 William Morgan 翻译了威尔士文版的《圣经》,这对威尔士语起到了很强的规范作用。在教育领域,英国人并没有推行强制性的免费公立教育系统,也就是说威尔士语的教育虽然受到了歧视,但是并没有像在法国一样被强制消灭,这是伦敦看起来比巴黎要温柔的地方。
进入 19 世纪,与欧洲其他无国籍语言相比,威尔士语拥有极为活跃的新闻出版业,出品包括诗歌、宗教著作、传记和翻译。到该世纪末,当地几乎所有小说都以威尔士语写作和出版。同时,无数威尔士报纸和期刊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当地人对反殖民主义的持续关注,确保了歌颂凯尔特诸王的中世纪诗歌和散文的传播。进一步的,如 Daniel Silvan Evans 等威尔士词典学先驱出版了第一批完整而简洁的威尔士词典。今日的 Geiriadur Prifysgol Cymru(威尔士大学字典)正是这些词典的直系后代。
看起来这是一门欣欣向荣的语言,在日渐宽松的环境下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英帝国治下的自由。但是,时代的进度条永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且人们更难以预测新事物可能的影响。
工业革命的开展改变了一切,威尔士作为距离英格兰工业区最近的几个地区之一毫无疑问的被卷入了这场轰轰烈烈的经济进程中。
尤其是威尔士南部储量巨大的煤田被发现之后,来自四面八方的移民迅速充实了南威尔士。从 1881 年至 1891 年的十年中,向格拉摩根的净移民超过 7.6 万,其中以英格兰人最多,这迅速的改变了威尔士的人口结构。威尔士南部,这片威尔士仅有的一块和缓的丘陵平原区域,从此变成了小英格兰。
威尔士语人口的流变
根据历史事实和 1750 年的威尔士语分布图,我们有理由再提一个问题:诺曼征服后的,盎格鲁 - 诺曼贵族对威尔士语言区的影响大吗?他们起到了像上文提到的类似古代日耳曼部族的”压力 - 加入 - 扩大“的效应吗?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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