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父亲就常年在外,全国各地到处跑。一年回来一回的样子,我常常调侃父亲,为了钱,家都可以不要了。
我有一个亲哥哥,父亲却是最疼我的。从小到大,没有骂过我一句,大学四年,是我妈给我打生活费的,但父亲一直偷偷的给我打钱,告诉我,吃好点、穿好点、谈对象的话,花钱上不要亏待对方。
大四那年春节,我考研失利,父亲为了让我毕业后能进他所在的单位,到处去花钱送礼跑关系,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父亲去巴结领导。我受不得父亲因为我的事,向别人低头,最后也没去那个单位。
毕业后,我经过层层选拔,被一个表面上看起来还不错的单位录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天,我知道父亲比我还高兴,在他心目中,我一直是最棒的。
13 年冬天,周五的一个晚上,他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正式报道,缺不缺钱花?我说,就这两天吧,报道后,可能会先培训,需要点钱。第二天早上,收到短信提醒,他给我打了一万元。
两天后的那个清晨,母亲接到父亲单位领导的电话,说父亲生病住院了,让我们全家过去一趟,母亲决定自己过去,毕竟我马上要正式报道了,让我留在家等待。我在去给母亲买车票的路上,接到父亲领导的电话:“你也来,你爸已经不行了,正在抢救,先别告诉你妈。”
我是怎么忍住眼泪,带着我妈一路北上的,不敢回忆太多,只记得,那天下午的动车上,我去了无数遍的厕所,母亲说我尿怎么这么多,我从不敢说,我是在厕所哭够了,才出来,忍不住又进去哭的。
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没能亲口说出那句我爱你,是此生最大的遗憾,不可挽回。后来,我常常想,以后自己的孩子,最好是个闺女,毕竟,我的心里,只能装下我父亲,这一个男人。
收拾遗物时,父亲包里一本本荣誉证书,我是哭着码放整齐的,一个记账本里清晰的记着每月发了多少工资,用了多少,给家里,给儿子寄去多少。每一包烟,每一根笔,花了多少钱。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天周五晚上,他给我打的电话,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的联系,如果能用我十年阳寿换我能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我愿意。13 年春天,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去单位时,我和妈妈送他到车站,他说过,过年时,会回来看我们的。
父亲因公殉职的第七天,我们将要离开那座城市,我妈让我拿着父亲上衣口袋的两张银行卡,去了银行,银行的小妹说,里面无论有多少钱都不能给你取,人过世,财产需要公证。我走出银行,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瑟瑟发抖,好久好久,我突然记起,大一时,父亲曾说过,他的所有密码都是我的生日。
我在自动取款机上,敲下那一串熟悉的数字,就流畅的蹦出了取款的界面。眼泪就这样抑制不住的滴在手上和钱上,取完钱,两腿都软了,根本站不住,瘫倒在路边的台阶上,我使劲撑着身体,却一直起不来,索性就这样跪卧着,一直哭一直哭。
父亲过世两年多了,我的所有密码,也都改成了他的生日。
我从一个唯物主义的马列信徒,也变成了一个有神论者,我愿意相信他一直在我身边。一直在。
母亲一直埋怨父亲狠心,两个孩子都没成家,他就离开了,我也一直抱怨,我没见过爷爷也就罢了,您也忍心让您的孙女(子),见不到他们的爷爷。
去年十一哥哥结婚时,我和哥哥都没让妈妈上台发言,我们怕她控制不住情绪,我也基本尘埃落定,有一个懂事的未婚妻,我希望我能一直是他的疼爱,一直是他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