檃栝又作隐括,作为文学体裁最早可见于南北朝时期,兴于北宋。原意为矫正弯曲竹木或使之成形的器具,后引申为通过前人的诗文名篇,对其原作进行缩写、剪裁、增删等等形成新的作品。
简而言之,檃栝体是摆明了对前人作品的改写、致敬。高手为之,多有借前人酒杯浇自家块垒的共鸣意味,不乏上佳之作。带动这个风气的代表人物就是苏轼,还有哨遍檃栝归去来兮辞、水调檃栝听颖师琴等等,另外黄庭坚、辛弃疾等也有名篇。
“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玄真子渔父词极清丽,恨其曲度不传,故加数语令以浣溪沙歌之。”“陶渊明赋《归去来》,有其词而无其声。余既治东坡,筑雪堂于上。人俱笑其陋,独鄱阳董毅夫(钺)过而悦之,有卜邻之意。乃取归去来词,稍加檃括,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使家童歌之,时相从于东坡,释耒而和之,扣牛角而为之节,不亦乐乎?”“(贺铸)尤长于度曲,掇拾人所弃遗,少加檃括,皆为新奇”
宋词多檃栝体,裁剪原作以就音律是有创造性的工作。可见改编而使原作应歌是檃栝词的常见创作目标之一。(谁又在黑我苏胖不解音律碎碎念。)苏轼还自己檃栝过自己的梅诗成定风波,坡粉元好问雁丘词序说“旧作不合宫商今改定之”做法想来类似。
苏轼是重度定风波爱好者,可不是只写了课本上那一首。定风波这个词调体格类似失粘的律诗中间插入三个两字韵句。所以有一种写法是把隔两字的七字句也写成对仗,别有意趣。确认了一下,就是从苏轼的这两首檃栝定风波和一首集句定风波开始的,敦煌、花间、张先、欧阳修俱无此手笔。比如“偶作小桃红杏色,閒雅,尚馀孤瘦雪霜姿。”如果写律诗失粘可以打定风波的主意。
再扔一首黄庭坚檃栝醉翁亭记的瑞鹤仙,这个可以用姜夔凄凉犯逆推古曲:
分享词乐扬烬的单曲《瑞鹤仙· 环滁皆山也 / 悄郊原带郭(据姜夔《凄凉犯》逆向魔改)》
环滁皆山也,望蔚然深秀,琅琊山也。山行六七里,有翼然泉上,醉翁亭也。翁之乐也,得之心、寓之酒也。更野芳佳木,风高日出,景无穷也。
游也、山肴野蔌,酒洌泉香,沸筹觥也。太守醉也,喧哗众宾欢也。况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太守乐其乐也。问当时、太守为谁,醉翁是也。
有答主假设类比邓丽君给水调歌头新填词不太恰当(邓丽君:我没有……),对原作的亦步亦趋是这种体裁的关键,要类比也应该用琼瑶在水一方和蒹葭原作来举例。但说起来和今天某些古风歌魔改古诗词有相似性,不过文字水平、真挚程度、共情能力有云泥之别。一个心思在致敬,一个心思在揩油,故喜檃栝词而恶古风歌。
鄙人自己捣鼓过一些,翻了下文档居然快十首了。檃栝春江花月夜的水调歌头、檃栝弯弯的月亮的秋宵吟,还有小王子、蝇王、赵本山落叶归根、佛经月光夫人、女儿小学生作文、朋友微信随笔等乱七八糟的题材。秋宵吟摸出来现丑,顺便推销一下古曲。因为偶然发现二曲曲式结构相同,古所谓双拽头。
《秋宵吟(越调) 伴奏》:
远空遥,梦月皎,月下亦弯桥小。蓝桥侧,驭靛影青舟,美人年少。 橹声柔,棹歌老,吹皱眼中缠藻。双行泪,若素水湾涓,入心洄绞。 故此心伤,并非为、望舒眉槁。虚无缥缈,今日村庄,尤唱昔时调。又向梓乡照,弯月如忧,穿透心鸟。映流云、空舟摇荡,歌谣过境夜浩淼。
大概应该叫《弯月吟》,索性再来一首《秋宵的月亮》:
秋夜何浩渺,古帘飘隔一生怀抱。坠霜天明月皎皎,独坐久西窗人悄。华胥闻啼鸟,绿杨扫吹笙之故道。箭壶移漏水丁丁,蛩鸣苦远空破晓。 凉飔沾客袍,向虚空外吹动翠葆。忆水面琵琶谁拨,似露脚斜飞云表。落月而生潮,淮南好梦甚时重到。因嗟念去国情怀,想白湖暮帆烟草。 当此际消磨带眼,为近日愁多心顿老。宋玉与卫娘不再逢,任两地疏萤暗萦绕。摇落江枫早,幽梦嫩约俱冥杳,洒清泪长恨未了。
【姜白石、李海鹰,您二老相互夺舍吧,本胖虎只是个闷声抄作业的。】
写完确实获得了同时给今人古人打卡的自我满足,檃栝这个题材的一项功能就相当于粉丝给偶像打卡献花,摸鱼、炫技都非苏辛诸公的主要用心(加上主要二字,是因为苏胖、稼轩这号猛男,一肚皮文才多到用不完,顺便炫下技大概是有的)。由此略可推导古代爱豆与粉丝的归属关系。
苏轼自己也逃不过别人的檃栝 ,报应不爽:
秋霁 隐括东坡前赤壁赋 宋 · 无名氏
壬戌之秋,是苏子与客,泛舟赤壁。举酒属客,月明风细,水光与天相接。扣舷唱月,桂棹兰桨堪游逸。又有客,能吹洞箫,和声呜咽。 追想孟德、困于周郎,到今空有,当时踪迹。算惟有、清风朗月,取之无禁用不竭。客喜洗盏还再酌。既已同醉,相与枕藉舟中,始知东方,晃然既白。
罗亢烈先生有一篇研究檃栝词的小论文比较经典,但是题目一时忘了。想要系统了解可以去查查。
檃栝和集句有区别,集句的查重率是百分之百,来源于不同作品,会组合出不同于原作的意思。檃栝来源于单篇作品,查重率过半到百分之九十不等,但不会百分之百,以意思接近原作得原作之用心为高明。当然和单句成句的引用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