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的暑假,我在广州旅游,顺便参加了一次网友聚会。这些网友全都是在网上写东西互相结识的,不过大家年纪都不大,都在十八九岁,只有一位老哥,三十上下。也不知是不是表达力守恒原则,平素那些在网上话痨得要死的人一见面了全是哑巴,气氛尬得要死。
席间全靠那位老哥活跃气氛,他提议开一个大房间,大家坐在一块儿,然后喝酒,玩真心话大冒险,佛系青年们当然也没什么意见。都是年轻人嘛,一喝酒话匣子就渐渐打开了,言笑晏晏,相谈甚欢。次日,老哥又带着我们去景区和游乐场,照顾着每一个人的情绪。
快要分别时,我和他聊天。我说,其实大家都不是爱玩的人,你没必要这么费心。他笑了笑说,天南海北的,可能一辈子就碰一次,以后不管再怎么聚,都会有人来不了,既然如此,当然要尽兴一点。我不信,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肯定会再聚的,他摇了摇头,不说话。
后来证明他是对的。
聚会的那些人里,有的不再在广州打工回了老家,有的同我般是大学生,选择出国留学把精力留给生活,还有的干脆就结婚了社交网络再没登录过,总之,基本就是各自断了联系。老哥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一切,在最后的一顿晚餐里,他做了一件颇有仪式感的事:
他让人特制了十几个小蛋糕,蛋糕上面刻着每个人的网络 ID,大家纷纷拍照留念。现在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忘了当年聚会的都有哪些人,也忘了他们的 ID 和样子,但是我依然记得他满头大汗的提着一个大袋,从外面赶进包厢的光景,还有那一桌子整整齐齐的小蛋糕。
老哥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和他交流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一些偏见。但他却用他的真诚教会我——如果注定要分别,那就在分别尚未到来的时候,留下一些特殊的回忆。
我实习的时候,做抗战七十周年的报道去采访抗战老兵,老爷子已经一百零几岁了,身体还很硬朗,交流时思维也很敏捷。
在做完记录以后我转身告辞,对老爷子说,老爷爷,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老爷子点头称好。可没想到的是,几个月以后,我就听说了他逝世的消息。
这句话让我耿耿于怀了好久,我在想,如果能重新再来一次,我哪怕给老爷子一个拥抱,或者跟他合影都好,也不会说再去看他。因为我说出口了,却没有做到,这让我在心理上有一种“我还没准备好你就离开了“的落差感和“我没有完成我对他的承诺”的负罪感。
生活里大多数的“离别”也是如此的,我还没有做好最后一面的准备,你就已经离开。这时割舍不下的,除了那份来自离别本身的不舍以外,更多的是一种遗憾与不甘。
北岛有一句诗很著名,“你没有如期归来,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我想说,“你忽然不辞而别,这正是想念的意义。”
某一天清晨,窗外阳光明媚,一切都很好,你在床上醒来,接到了一个噩耗,你某位年迈的亲人离开,你痛哭不止,你觉得世界实在残忍,为什么不等你准备好。
像这种被动接受对方离开的事情,非你所愿,措手不及,理性自然也无从谈起。最多也只能故作坦然的样子安慰自己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心里的海啸再这么掩饰,也骗不过自己。
所谓理性地看待离别,在我看来,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是,你清楚地知道这一次缘分已尽,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第二是,你有机会充分地向你的离别对象表达出自己的感受。第三是,离开的人可能会让你牵肠挂肚,但你并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影响到自己本该有的生活轨迹。
所以,理性地看待离别,实则是一件很难的事。你要有一点能力和运气,然后还要在不断的离别中成长,学会在失去的痛苦里和自己和解。如果能做到当然好,做不到,也没有什么不妥。因为人本来就是感性的动物。
比起理性地去离别,更重要的是,在和每一个人告别的时候,认真和用力一点,毕竟,人间的面见一面就少一面。
与其想着在分离之际如何理性洒脱,不如在转身之前,拥抱再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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