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民间人编造的“皇帝用金锄头”的远古段子,用来解释为什么在北京能一年四季吃到菠菜……
早在 1926 年 2 月,鲁迅先生便在杂文《谈皇帝》中便提到了这个段子:
往昔的我家,曾有一个老仆妇,告诉过我她所知道,而且相信的对付皇帝的方法。她说——
“皇帝是很可怕的。他坐在龙位上,一不高兴,就要杀人;不容易对付的。所以吃的东西也不能随便给他吃,倘是不容易办到的,他吃了又要,一时办不到;——譬如他冬天想到瓜,秋天要吃桃子,办不到,他就生气,杀人了。现在是一年到头给他吃波菜,一要就有,毫不为难。但是倘说是波菜,他又要生气的,因为这是便宜货,所以大家对他就不称为波菜,另外起一个名字,叫作‘红嘴绿鹦哥’。”在我的故乡,是通年有波菜的,根很红,正如鹦哥的嘴一样。
鲁迅恐怕不会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他引用这个故事,主要是用于讽刺专制社会的思想文化的奴役,当然,这个故事更可能是他在北京居住时,听北京当地人说的,只是在文章里化用为“我家的老仆妇”。
因为历史学家吴相湘(1912-2007)在《古稀天子与香妃》一文中,描写乾隆的奢靡饮食时,顺便提了一句:
我在北平时常听故老传说:
顺治皇帝(康熙帝之父)喜爱菠菜,称之为“红嘴绿鹦哥”。北京一年四季有菠菜,传说即为迎合帝旨。深恐帝一旦传菠菜,而无菜品供御,可能要受处罚。但我在故宫文献中没有看到有关记载,康熙雍正二朝膳档也没有能看到,只有乾隆朝膳档比较完整。我由乾隆朝膳档知悉其日常膳食以外,更发现许多特殊事例……
然后他通过“膳档”罗列了一大堆乾隆吃过的、不能稳定产出的食品,并且写他下命搜罗苏州名厨给他做苏式糕点的故事打脸这种说法……
话说回来,顺治皇帝喜爱菠菜,所以迎合皇帝的旨意开始四季生产菠菜,这个说法自然是不准确的,因为明末清初的官员孙承泽,在《思陵典礼记》里提到前明时皇宫里的“荐新品物”,在十二月时已经有菠菜了:
可见一年之中只有一两月才有的果菜,宫内自然是要求供奉的。
《鹿鼎记》里号称“命御厨房天天供奉,大家可只有上吊的份儿了”,事实上御膳房“上吊是不可能上吊的,这辈子不可能上吊的”,所以只能苦一苦思宗了?
考虑到这种说法和“红嘴绿鹦哥”高度绑定,可见这个民间段子最早用来解释为什么北京能过一年四季吃到菠菜——其实根本原因是菠菜是一种耐寒蔬菜,别太冷的话,冬天也可以在大田里生长……
更加奢靡的烧火炕冬天养菜法,百姓没有接触,自然没有段子。
皇帝和菠菜的故事,至少是可以追溯到清代,梁章钜早在 1848 年编写的《浪迹三谈》卷五《波棱菜》里,提到明成祖微服私访,吃到菠菜和黄面豆腐干,明成祖问这个菜叫什么,店家说是“金砖白玉板,红嘴绿鹦哥”……
可见菠菜的“美称”由来,至少在清代就和皇帝绑在一起,当时说是前朝的明成祖。到了民国,这个微服私访吃菠菜的皇帝,却变成了乾隆……
起码,琼瑶是听说过这个段子的,因此在两个版本的《还珠格格》里,都有乾隆带大家在草原上野炊,紫薇把菠菜命名为“红嘴绿鹦哥”的情节:
归根结底,应该是金庸在《鹿鼎记》里只保留了“红嘴绿鹦哥”传说中“吃的东西也不能随便给皇帝吃”的部分,并且随着“红嘴绿鹦哥”段子的衰落,脱离了原本的故事。
所以,才会有人觉得“不要给皇上吃不能稳定出产的东西”很合理,事实上只是皇帝让手下想办法,让不能稳定产出的东西变得稳定产出的方式,超出了段子手的想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