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岁的费尼斯·盖吉是美国铁路上的一个工头。1848 年 9 月的一个下午（感谢大家指出之前时间上的笔误），他带领着工友为一条新的铁路清除障碍。在爆破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支长铁棍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由他的左下脸颊刺入，穿越左眼后方，再由额头上方头顶处穿出脑壳。
后来，他虽然奇迹似的生存下来，但自此性格、行为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这场事故之前，盖吉属于单位模范，做事认真负责，为人谦和礼貌。但事故之后，虽然医院进行了不少测试，显示他但认知能力维持在正常水平，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他了。他变得满嘴脏话，干活敷衍随便，他常常一下子变得很冲动，破坏公物、频繁对其他人产生暴力行为。
这是我学医的时候，学习大脑每个区域功能的时候，一个很经典的案例。
盖吉被铁棍贯穿的部位是我们大脑的额叶，这个位置和我们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因为这个位置受到了损害，盖吉不再能胜任以前的工作，加上外伤后经常癫痫发作（大家熟知的羊癫疯），在受伤 13 年后，30 多岁的他就过世了。
工作的时候，也会经常碰到额叶肿瘤的患者，在切除了肿瘤和一些被肿瘤浸润的额叶脑组织以后，常常就会有家属反应，感觉患者的性格和之前不一样了。
我想大家可能在一些警匪片、或者是打斗片里看到到那种重拳打在脑袋上的场景，大量的调查研究都显示大脑的额叶受损和犯罪有着密切的关系。比如：澳洲的一项研究中，随机抽取 200 名囚犯，82%有头部创伤史。
扯到这，大家可能会觉得扯得有点远了，和题目不太相关，别急，这里我只是想首先告诉大家一个概念：我们生而为人，额叶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它至少和这些功能都有关系：
情绪：额叶是我们情绪的刹车器，想想那些我们愤怒、失去理智的瞬间，额叶能让我们刹车，避免作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行为：前额叶皮质的受损会有寻求冒险、不负责任、破坏规则等行为出现，而这些行为和暴力行为只有一步之遥。
人格：前额叶皮质受损会导致很大的人格改变，失去自我控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当行为出现时也无法抑制。
社交：前额叶皮质受损的人容易行为幼稚、粗鲁、无礼。对社会情境的判断不准确。在社交场合举止不恰当，在与人交际时得罪人。
认知：学习、认知能力下降，很难胜任日常的学习和工作。
我们回到我们今天要讲的正题，技术一旦被用来作恶，究竟有多可怕？
一直以来，人们都在寻找治疗精神病的办法。
精神病曾被认为是魔鬼附身，人们曾采用「钻颅术」来治疗精神病，他们相信在脑上钻一个窟窿将附于体内的妖魔释放出来，就可以治好精神疾病。
显然，这种钻孔术的效果不如人意。那个年代，医学已经开始蓬勃发展，很多疾病都有了可以控制，甚至是治愈的手段，但在精神疾病的治疗上仍没有任何突破。
1935 年，在伦敦召开了国际神经学大会，卡莱尔等人报告了一项研究成果：他们切除了 2 只黑猩猩大脑的前额叶皮层，发现其中一只名为 Becky 的黑猩猩在手术之后性格从暴躁变得温顺起来，他们推测如果切除人的前额叶，是不是也能给严重的精神病患者带福音。
大家这时还没有发现额叶到底有什么作用。只是觉得这个位置既不影响呼吸、心跳，也不影响我们的说话、感觉、运动，好像并没有特别重要的作用。
参加了这次会议的还有一位日后在科学界重量级的泰斗——莫尼斯。他觉得这项手术也许是这么多年来大家苦苦追寻的精神病治疗的一个突破，也许能给严重的精神病患者带福音。同年，他决定在人体上进行额叶切除的手术。那个年代，医学伦理学并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很多医学上的突破也是源自那个年代。
回去后不久，莫尼斯的团队就设计出了一套额叶切除的手术方式，并在严重的精神病患者身上进行了尝试。他们欣喜的发现，他的第一批 20 例手术患者在术后躁狂、抑郁等行为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改善，并且也没有出现比较严重的后遗症。
他的研究报告引起了全世界的高度关注，世界各地不断有医生开始尝试这项新手术来治疗“严重的精神疾病”。额叶切除术被誉为是“一种简单、安全的手术，并且可能是一种可以高效治疗精神障碍的外科手术。”
在他的追随者中有一位美国的弗里曼医生。在他的基础上，弗里曼医生发展出了一种非常快速、简单的毁损额叶的“冰锥手术”。把病人重度电击麻痹，然后拿个类似冰锥的锤子从眼窝锤进去，直接敲进前额叶的区域，这种方法需要的设备十分简单。弗里曼经常带着他的电击工具、冰块和小锤子到处进行巡回手术演示，引起了强烈的轰动和推广效应。
越来越多的欧美医疗中心开始采用这种简便有效的治疗手段。这种治疗严重精神病的外科手术成了一切精神问题的灵丹妙药：小孩调皮捣蛋家长送去切除前额叶，暴力罪犯、同性恋、政治犯……都成了手术的对象，手术甚至成了一种流行，数十万人接受了这项手术，最小的患者只有 4 岁！
1949 年，莫尼兹因为发现了额叶切除术对某些精神疾病的治疗价值获得了诺贝尔奖，而把这一手术推向了顶峰。而那些治疗中的负面声音， 一些患者高级思维被破坏后，变得像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呆滞、任人摆布的情况，一直被选择性的忽视。
这里我还想提一句，“人工智能之父”图灵，他的一生功勋显赫，但因为同性恋的身份被强制接受激素治疗，也可以叫做「化学阉割」。那个年代，同性恋被认为是精神疾病，各种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的治疗手段比如「睾丸移植」（甚至是移植黑猩猩的睾丸）、「额叶切除术」…都被用来“治疗”同性恋。弗里曼据说做了 3000 多例这种“冰锥手术”，他说其中40%都用在了同性恋身上。天才图灵最后选择了自杀。
Rosemary 是美国肯尼迪总统的亲姐姐，年轻的时候被认为有学习障碍，她父亲迫使她进行了这个“冰锥手术”，并由弗里曼在 1941 年的时候亲自操刀，或者说操锥。术后的 Rosemary 据称智商只有 2 岁儿童，终身生活不能自理。从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她的变化：
这项手术持续了 10 多年后才最终被摒弃，还曾作为一种戒毒的手段在我们国家采用过一段时间，当然最终也还是被取缔了，并一直被作为教训写入我们的教材中，警醒着我们科学技术可能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在那个年代，我们对大脑的功能还知之甚少，精神疾病，对于患者本人，对于家属都有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负担，大家太渴望有一种可以治愈的手段，额叶切除术这项技术的初衷是好的，也曾经给很多人带来过希望，但一项技术到底会带来什么，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包括曾经导致无数“海豹胎”的反应停事件。
技术的发展是曲折的，我们也不可能因噎废食，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更多的理性去面对各种“突破”，就好像现在的基因、干细胞、克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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