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
今天,咱们不谈《红楼梦》,来谈谈社会学。
其实题主的意思应该是,在封建社会,既然主人拥有奴才的卖身契或雇佣契约,为什么不选择一分钱不花地大力奴役他们,而是发钱给奴婢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与人类的道德无关,如果可以剥削到死,那主人肯定会往死里剥削,他们既然没那么做,必然有出于利益的考量,言简意赅的说:
主人付出一定数额的工资换取奴婢的稳定服务,是很划算的。
这些奴仆也有反抗主人歇斯底里的剥削的武器,学者将其称之为“消极反抗。”
【它们几乎不需要协调或计划,它们利用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非正式的网络,通常表现为一种个体的自助形式,它们避免直接地、象征性地与权威对抗。了解这些平凡的反抗形式就是理解农民长期以来为保护自己的利益对抗或保守或进步的秩序所作的大多数努力。——《弱者的武器》
你说的这种一分钱不花的剥削方式,在中世纪的西欧的确有庄园主尝试过,但他们迎来的不是胜利,而是农奴的消极抵抗,农奴对强制劳动的态度就是磨洋工。
劳动力“大规模地罢工。收割时节佃户被召唤时,自己不去也不派子女到领主的土地劳作;或者,他们很晚才去田里干活,结果庄稼给糟蹋了;或者,他们工作马虎,休息很久,每个人都一副不服的样子。因此,领主需要不断地进行严密的监督和警戒。”——《凯列班与女巫》。
庄园主当然可以鞭打这些农奴,那么持鞭者要不要付工资?这些农奴打坏了算不算损失?为了和农奴斗气而损失的粮食和原料算不算损失?
跟农奴急头白脸扣下的那点工资,可能还不够领主请客吃个苹果派的,而打死或送走一个农奴的损失远大于给点工钱,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给予农奴一定的收益,使其乐于为庄园主劳作。
换成现在例子来说就是,现在正在看我这篇回答的读者,如果你正在摸鱼、划水、带薪拉屎甚至用小号在网上吐槽公司,也算一种消极抵抗。
今天老板给你发布了一个任务,要你做出五彩斑斓的黑。
如果报酬只有五十块,那你应该会当场和他翻脸痛骂他的祖宗十八代。
如果报酬有一千块,那你可能强忍不耐烦应付几句,依然消极怠工。
如果报酬有一万块,那这件事未尝不可以商量商量。
那么如果报酬有一百万呢?
我相信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老板您请坐,我马上组个团队为你开发,您看还要不要五颜六色的白,乌漆嘛黑的粉,红光满面的绿,紫气东来的橙?
这个例子可能不完全相符,但大致的意思是一样的,
奴隶主给奴隶发工资并不是因为他们善良仁慈,也不是为了讨好奴隶,而是想要以最小的付出保证奴隶的工作质量和工作效率。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再说回《红楼梦》,《红楼梦》里的奴婢的消极抵抗也是明晰可见的。
周瑞家的送宫花私自改变顺序并对林黛玉的问话表示不耐烦、晴雯因为宝钗经常来而迁怒其他人而不肯开门、吃酒的婆子不给尤氏行方便,这些都是消极的表现,而我列出的还只是极小极温和的一部分,剩下的出工不出力的奴婢还有的是,这些奴婢每个都有不好好干活的理由,都是振振有词,她们抵抗的态度是如此的明显,甚至在贾府造成了风波。
所以问题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贾府可不可以不给这些奴婢工资?
可以。
但是如果不给这些奴婢精神上的鼓励和物质上的奖赏,那么对不起老爷夫人了,小的们以后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天的开水是凉的、鸡蛋是臭的、被子是潮的、茶水是前天的,我们可不管,办事不力,您也别怨,咱就这水平了。
而对于贾府这样掌握着大量生产资料的贵族来说,蓄养奴婢是为了享受生活,而不是为了每天和奴婢斗心眼子。
他们虽然可以雇佣专业的管家和管家婆来管理府中的奴婢,但是雇佣管家和管家婆也需要钱,说白了,无利谁肯早起?
当然,也会有犯轴的主子心想,如果这些奴婢不听我的,我就把他们都卖了,可不可以?
可以。
在古代,只要主子的权力够大,发卖了几个人确实没人敢说什么。
但问题是没了一批旧奴婢,是不是还得再找一批新奴婢顶上?
主子总得有人伺候吧。那再找一批新奴婢,是不是又要花钱?而且这批新奴婢的身份背景,忠诚程度是不是比上一批还无法保证?因为主子根本不认识他们。熟悉的奴婢和不熟悉的奴婢,那肯定还是熟悉的奴婢更可靠一些。
同样回到《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在贾府闹出事故的小戏子们就是绝好的例子,她们本身在当时那个社会已经是资质绝佳的小孩子了,但是在进入贾府后,她们因为“不懂事”闹出许多事故,时不时就会闹出各种幺蛾子,有烧纸的有打架的有推搡姨奶奶的,远远不如家生子“稳定”。
所以这个问题就很清楚了,贾府打赏奴婢不是因为贾府的主子们心善,而是贾府的主子们知道,只有打赏了奴婢,奴婢们才会实心用事,才会把主子的事儿当成事儿来办,不然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日子。
给奴婢们发的三瓜两枣还不够凤姐买个金项圈的,至于为了这点小钱和奴婢们成天勾心狗叫的?
和老板为了三千窝囊费拍桌子是我们打工人的“福利”,封建贵族就不操这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