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地为新事物创造新字这件事,古人早就发现是个坑。
现在这个坑里,还躺着几万个早已死掉、废弃的汉字标本。
号称迄今收汉字最多的《中华字海》,简直就是一个超级大墓,8.5 万多个汉字中,目前实际在使用的,大概连零头都不到。
所以,题主这是还准备往里跳吗?
其实在汉语的初期阶段,先秦(或更早一点,西周以前)基本上都是一种新事物或一个新现象就造一个单义字,有人统计过,甲骨文和金文当中,单义字占了 85%以上。[1]
大约从秦汉开始,汉语就已经开始从以发展单字为主,转变为以发展“词组”为主。
也就是说,“尽量少造新字,努力多合成词组”,在两千多年前就这么干了,最终形成了汉语“基本字相对较少,而词汇量相对较大”的局面。
这是汉语的一大优势啊~
不妨以颜色词为例,做点简单说明。
汉代以前,同一种基础色的不同深浅都会有专门的字来表示,比如“赤”,由浅到深,分别是——
縓,《尔雅·释器》:“一染谓之縓。”郭璞注:“今之红也。”
赪,《尔雅·释器》:“二染谓之赪。”郭璞注:“浅赤。”
纁,《尔雅·释器》:“三染谓之纁。”《说文》:“浅绛也。”
朱,《诗经·七月》:“我朱孔阳。”毛传:“朱,深纁也”。
赤,《易·说卦》:“困于赤绂。”郑玄注:“朱深曰赤。”
绛,《说文》:“大赤也。”
布料每染色一次,出来的颜色都有不同的字对应。
“赤”还比较好理解,最夸张是“白”。
难道白还有深浅之分吗?
其实,古人是认为不同物体“白”的性质不一样,比如人长得白和月光的白,就得用不同的字来表示——
皎,《说文》:“月之白也。”
曉, 《说文》:“日之白也。”
皦,《说文》:“玉石之白也。”
晳,《说文》:“人色白也。”
㿥,《说文》:“鸟之白也。”
上面这些还只是基础色,另外还有间色,也就是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这些字就更多了,比如——
緅,青赤色
绀,深青扬赤色
玄,黑而有赤色
缇,丹黄色
缊,赤黄间色
黪,浅青黑色
黝,微青黑色
黤,青黑色
䵋,青黄色
䵌,赤黄色
䵎,黑黄色
黇,白黄(浅黄)色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马”的身上,不同颜色的马都有自己的专有名词,比如——
骠,黄偏白色的马
骊,深黑色马
騩,浅黑色马
駽,青黑色马
骍,赤红色马
骝,红马黑尾
骆,白马黑尾
騢,有杂毛的红马
还真是没完没了……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因为,汉语是一个字一个音,字越来越多,同音字也就越来越多,会绕晕。
再说人的脑容量也有限,这么搞下去,中国人迟早把自己累死,有限的生命都浪费在认字上了。
所以,到了唐代,上面提到那些颜色字(包括颜色马)大部分都已经废掉了,人们开始改用前缀“定语”的方式来命名颜色。
仍然以“红色”为例,在唐诗中出现过的“红”包括——
薄红、大红、淡红、霏红、粉红、焦红、嫩红、浅红、深红、熟红、微红、殷红、鲜红、桃花红
甚至还有一些带感情色彩的红色组合,比如——
愁红、惆怅红、寂寞红、娇红、旖旎红、慵红
同样的,诗人们还创造出——
萧条绿、愁绿、急绿、慢绿、恨紫、闷翠、生碧(对应熟红)
你瞧,这么一来,不仅丝毫不影响词义的表达,而且因为组字灵活,还能够产生更多的意境之美,对文字、对文学都大有裨益。
先秦那种玩法注定要被抛弃……
当然,秦汉之后,包括现代,汉语也不是“不创造新的汉字”了,只不过数量越来越少。
我之前答过一个关于“帐号”还是“账号”的问题,其中“账”这个字就是唐代以后才产生的。
再比如,国际上新合成的四个化学元素 Nh、Mc、Ts、Og,它们的中文命名方案 2017 年才完成,是四个全新的字,这个问题下已有人提及。
但整体上讲,“不停地造新字”这个坑古人已经挖得很大了,就算再造 8 万个字出来,我们也记不住啊……
2024.4.12
其它一些语言学相关的回答,有兴趣可移步——
古人谈话交流用文言文吗?有什么听起来很神奇的语言学事实?有哪些像“一盏灯”一样随时代失去本意的量词?互联网平台错别字排名第一为「帐号」的「帐」,正确用法为「账」,生活中还有哪些常见易错字?闻里面是个「耳」,古文的「闻」也是 hear 的意思,为什么现代汉语的「闻」变成了 smell?上古汉语为什么这么多含义过于精细的字?